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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旌的写法与格式(铭旌的写法图片)

频道:百科问答 日期: 浏览:1236

       本土作家 实力雄厚

       狗日的铭旌

       侯占良

       陆犬俊停薪留职办动物优良配种场很挣了几大捆票子。有了钱便讲他要开拓开拓。便拥有了女会计游泳、跳舞、上床,也挨了两抽脖。他说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别人打了他,他也垫了别人,两不亏。他又在配种室搞女化验员,让牵着草驴求偶的岳丈捂了精雀子。岳丈塞他嘴里一把草,点着它鼻尖骂:不求上进的贼。

       果然县里撤了他政协委员。岳丈一口痰堵在喉咙,狠剜了一眼悻悻地死了。他心里很空,很虚,很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地忐忑。便取了两捆票子,要和谐一番,要像模像样地奔丧,要大弄。“震”下村人,挣点光,挽回一点面子,也算赎罪,巴结地岳丈亡灵高兴,能对他松宽松宽,饶了他,睡梦里不再刮鼻子骂他不求上进的贼子。

       葬礼办得隆重,一切程序如同袜子脱了往上挠,帽子卸了往下梳一般约定俗成,井然有序。陆犬俊松了心,禁不得雅了兴,低嗓门哼一句秦腔:“女孩儿拉相公礼上不……”“通”字尚未出唇,陆犬俊眼珠子玻璃球似的咕噜噜瞪圆了,阔嗓门喊:“爷,铭旌错了,把我丢了。”“没丢,没你。”提笔沉气,月婆子欣赏儿子般的关太爷抚摩着山羊胡子,眼睛不曾离开正书写着的铭旌。

       “我办的丧事,我养活老人,我花钱请你们来帮忙,我是掌柜的啊!”

       “可你没当过官,你的名字没法上关姓铭旌。”老爷子搁了笔。

       铭旌,宽三尺,长六尺的普通红绸,用黄泥金小篆或仿宋专门颂扬记载仕途上的辉煌精英,亦是陆犬俊倒插门的关正村的祖传遗风。

       结婚那天,吃宴席的走了,耍媳妇的散了。陆犬俊强按住心猿意马,轻手轻脚正要走进那期待已久的神秘而美丽的圆房的良辰春宵。岳丈却一口条子肉搭配一筷头酸菜似的强制他接受“革命传统”教育。岳丈说昔年李自成山地遇难,被关姓青年救护。高夫人云集女兵个个沉鱼落雁相赠。小伙子却不贪色相求官做。小伙子道:“官者,正宗。治世之栋梁也。”闯王就授其官爵,封地关正村,又撰文褒扬,曰:铭旌。

       关于铭旌的故事,那晚岳丈讲了很久,很多,很深情,很谆谆教诲,语重心长。后半夜岳丈见陆犬俊抓耳挠腮、伸胳膊弹脚,很不高兴地说:“猴急啥子,馍不吃在笼子里。”见他老实呆着,岳丈叹口气补充:“娃呀,爸不图你攒金聚银,只要你大小能混个一官半职。”

       岳丈死了,祖宗规矩活着。

       祖宗规矩有如无数僵蛇箍缠地陆犬俊憋屈、愤懑。他望着一眼偌大院落杯盘狼藉的残席,十大块柏木板合成、上等土漆油染的乌黑锃亮的棺木,唢呐、铜号对垒的疯狂争高论低的两台响器,还有靠墙跟一溜锅台纠纠然如鬼子据点蒸猪烹羊。他最看不上眼的胖厨师则剔下案板上生肉,谄媚而寻求理解地对他投笑,尔后咂溜着生肉上的奶头挑逗烧火洗菜的姑娘媳妇:“当兵的,不是东西,把我拉到包谷地里……”

       陆犬俊捂耳抱头,两手无力而狠毒地撕扯自个头发。这他妈的真屌丝,都互联网、云计算了,还这样生整。

       他轻扇自己耳光,骂:你不是东西,这个世界也不是东西。他警告自己:小子,你是这地盘上最有钱的,关氏铭旌上岂能少了你陆某人闯荡精彩世界的丑恶表演。当然,他也承认他有过走麦城的日子,有过很无奈地蹬三轮、拉大粪、啃西瓜皮甚至为暗娼瞭哨涮尿盆子的惨不忍睹。但那是在外面,在外面他说只要不是怕警察罚款,有碍观瞻,他陆犬俊敢在西安钟楼下屙屎,反正花里胡哨都他妈是陌生朋友,谁晓得谁算老几。他没想到他会栽在没溜进“官”汤里。

       陆犬俊家红烛如炬,响乐遏云。铭旌还未写好,祭吊的村人逶迤进门。陆犬俊他们三个女婿银装素裹诺诺迎拜。一拨人烧一迭纸,他们磕一个响头,凭吊者还一个响头。关太爷只准陆犬俊行礼,不许他受拜。关太爷说陆犬俊岳丈虽然不济,生前也当过生产队长,二女婿、三女婿身居村长、站长,族人拜官不拜亲。

       陆犬俊咽了口唾沫,折身橱柜里取了虎骨酒,“中华”烟丢给关太爷和两个挑担兄弟,轻声道:“我也是官吧?”关太爷推开酒,“你不是。”陆犬俊猛喝一口,“是!”震倒了桌上墨水瓶。

       二女婿装了中华烟,瞅着关太爷捉笔的青筋暴突的手解释:“大姐夫先前评畜牧师,中级职称,相当于区营级。”

       关太爷惺忪着眼问:“有委任状?”

       陆犬俊说有,还有聘书,丢了。

       关太爷战战兢兢艰难地往笔筒筒着笔嘟囔:“人心不古啊,连亡人都想糊弄。”

       陆犬俊面红耳赤,“我去城里讨聘书,扯新绸子重写。”

       陆犬俊说的大白话。他与官无缘,也根本没评过职称。他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职称会有的,委任书会有的。他想借畜牧局“小眼镜”的红本子,或某个当官的熟人,借一张任职批文,做点手脚,再给复印机喂点“黑食”,描上他的名字。

       想起小眼镜,自然带出老眼镜。陆犬俊扑哧失笑,自言:“人他妈一辈子真怪。”

       小眼镜的父亲老眼镜当年在“五七”农场养牲口,陆犬俊的岳丈亦在农场附近给队里放牲口。老眼镜常讨岳丈的包谷酒喝,也常捏两把烟叶子过瘾。岳丈常叹息猪小羊瘦,老眼镜就演了“狸猫换太子”,把他养的种羊给岳丈一头。举凡受老眼镜的种羊“青睐暧昧过”的母羊生出的羊羔子皆膘肥肉满。岳丈金屋藏娇,窃种羊为己有,靠种羊盖起了三间房。他住进岳丈的院子,也接替岳丈偷偷摸摸吆着种羊四村八乡演一个羊和一群羊看不见的战线上的“爱情故事”。

       某日,他的种羊让两头平小车砸死了,他扯着大腹便便“官爷”疯吵。岳丈拦架,认出了肇事者竟是恩公老眼镜。

       老眼镜把陆犬俊弄进了畜牧局和他的儿子小眼镜同吃公家饭。

       如今老眼镜走了,岳丈也走了,他和小眼镜子承父德,交好莫逆。

       他给小眼镜买了一嘟噜礼物,说明来意。小眼镜说借米借面借车子借房借啥都成就是不能借红本子,那叫荣誉。他说不白借,算租赁,一小时二百块。小眼镜不应。他说三百、四百、六百、二千元总不少吧,差不多半月工资还多出五百多块哪。小眼镜把他推出院子,骂他狗眼看人低。

       小眼镜不协作,陆犬俊又找爱委会主任刘丰厚。他们算老同学,一块门板睡两人,彼此尿浇过对方肚脐眼。孰知迈出的脚步不知怎么缓下来。他突然有点怕刘丰厚。当年的刘丰厚脑大额宽长脖颈,走一步三晃荡,一口气可吹得打趔趄。同学叫他“垫窝子”(家里孩子中最小的)。陆犬俊经常屈手成拳,钻着刘丰厚后脖颈往脑门顶犁,美名:老牛拱坡。去年开政协会,坐主席台最边角的刘丰厚前襟短,后襟长,将军肚胜过胎婆子。他羡慕他隆起的小腹。这一点直可追溯到童年。那时候陆犬俊家住公路边。有一天,一个大肚皮胖子拐进他家找茅房,他指他进去。胖子又向他讨手纸,比比划划讲说许久,他才明白,才赶紧跑出门,去隔壁院里挑了最新最大的苞米芯子。胖子接过苞米芯,看了看,抚了抚,笑了笑,摇摇头,说谢谢小朋友。丢下,取出裤兜里描着小鸟的手绢擦罢屁股,扔了。母亲把小鸟手绢连同弟弟的尿布一同洗了,给他衬了背心上的破洞。后来,人们说他见过部长。村里许多老人一遍又一遍追问他:部长屙的屎是否四方锭子?臭不臭?他感到很伤心,很对不起大家。因为他粗心,没看清,也没有仔细嗅过……后来,他知道部长是很大的官。官,都胖,都有大肚皮。否则,他虽然很有钱,虽然东馆子出,西餐厅入,吃的山珍海味一点也不比刘丰厚少,可总是吃不胖,总是干巴巴的瘦猴样。

       夕阳快要落山。流金溢银的晚霞簇拥缕缕光芒把陆犬俊的身子扯得老长,亦把他的头发揉搓的乱蓬蓬的像一个懒于梳洗的女人。陆犬俊顾影自怜,看着看着,竟开茅塞。便折身径直走进刘丰厚爱人---教授文学的水碧滢所在的学校。

       “水大姐好。”陆犬俊原是要走红粉路子,要水碧滢被窝里吹吹香风的。问候完毕,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从何说起。便觉得脊椎根和胳肢窝钻了跳蚤似的痒痒。便强忍着木呆呆望着女教师墙壁上外国老头画像,且不断抚摩下巴,不断摇头晃脑。

       “你挺哲学。”水碧滢说。

       “……”陆犬俊“嗯嗯”两声依旧看画。

       “知道他是谁吗?海涅。

       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把你的命运担起。

       冬天从你这里夺去的,

       新春会交还给你。

       有多少事物为你留存,

       这世界还是多么美丽••••••”

       女教师吟罢海涅的诗,向陆犬俊可爱的笑。

       文学?陆犬俊眼睛一亮道:“好水大姐哩,我想写刘主任的故事,可惜没见过委任状,今日来就是想借大哥的看看……”

       “你很会幽默。”水碧滢笑了笑,很大度地把丈夫办公室和档案柜的钥匙丢给陆犬俊。

       陆犬俊没敢耽搁,即刻摸黑进爱卫会办公楼,跌跌撞撞开了档案柜,正划火柴翻找,两柱手电强光斜插照过来:“别动,我们是治安队的。”随即小肚上重重挨了一脚,耳轮上着了皮带梢抽打火辣辣的。

       一夜拷问,直熬到翌日刘丰厚保释才得走出囚室。

       陆犬俊哭不得,笑不得,道不得。他对老同学挥挥手,说你忙,你去吧,我美美屙一泡就好。蹲进厕所,他突然一下子眼泪汪汪。“哦,哦”地差点嚎出声。他捂着嘴,揉着眼睛把肚里龌龊气排泄,待要寻找手纸,口袋里杂物早已做了“赃物”,他便在厕所角落里搜索,“兹任命陆大俊同志任县革委会办公室主任……”“妈呀!”这真是天上掉下林妹妹,得来全不费工夫。陆犬俊顾不得擦屁股便提了裤子,掏出碳水钢笔在红头文件陆大俊的“大”字上方狠涂一点,喜匆匆回家。

       再说关太爷见陆犬俊逾期未归,便延用写好的铭旌游村示众,又铺上棺盖入土。坟坑填至半截,陆犬俊喘喘赶回。陆犬俊大喊:“挖棺材,挖棺材。”众人倒个手机械地往出刨土。

       棺木重见天日,陆犬俊取过笔墨,递过“官证”给关太爷道:“爷,把我补写铭旌上。”

       关太爷慈祥地抚了下陆犬俊额头夸着:“我娃行,我娃行。”又蜷虾般匍匐棺盖,精描细抹补写铭旌:大女婿,陆犬俊,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北海省南江县革命委员会办公室主任。

       陆犬俊松了心,猛吹半瓶白酒对众锐骂:狗日的铭旌!(完)

       侯占良 ,编辑名:大梁,陕西商州人。曾经在〈陕西电视台〉《乡村工业》《百家故事》《西部法制报》《劳动保障报》《城市经济导报》任职编辑、记者。陕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戏剧家协会会员。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计在《长安》《野草》《满族文学》《喜剧世界》《女友》《文友》《爱人》《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城市金融报》《三秦都市报》《西部法制报》《劳动周报》《商洛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50万字。其中,发表于《女友》杂志的报告文学《商山晨曦》获中国记协、新闻出版总署、中宣部、中国妇联四家联办的好作品大赛二等奖;小说、散文《吉祥的毛头鹰》《干娘》在全国短篇文学征文大赛中获三等奖;剧本、小品《挑女婿》《山道弯弯》《拆墙篱》获陕西省“公主杯”大赛一、二、三等奖;小戏《四叔学艺》《合心桥》获陕西省小戏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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