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日(阴差阳错日得不到真爱)
三月一日,是国际海豹日。
三月初的辽东湾,浮冰已经开始融化,裂解的冰面被海浪拱得吱嘎作响,还没褪去白色胎毛的斑海豹幼崽有些手足无措。这是自然发出的信号,催促着它们动身前往新家,但尚在哺乳期的幼崽又抗冻能力很差,几公里外的换毛栖息地——双台子河口,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尽管多少有些不情愿,它还是跟着母亲下水了。
正在辽东湾挣扎求生的幼崽并不知道,今天,它们将迎来属于自己的节日 。 每年的3月1日被定义为国际海豹日,人们希望借助这种形式唤醒对海豹现状的关注,以照亮这些海洋生灵的前路 。人们正试图找寻这种平衡,几十年来,全球范围内的海豹制品贸易抵制,艰难推进的减排措施,填海造陆风口的一再收紧,乃至这个节日本身,都能体现出这种努力,但如同斑海豹幼崽所面对的一样,这条前路并不平坦。
3000万年前,或许也是这样一个凛冽的初春,北极地区的淡水湖边,一只陆生小兽也迈出了勇敢的第一步。这种近似于鼬的熊超科物种原本是一种严格的陆生生物,然而愈发激烈的竞争迫使它将生存的希望投向了这汪碧波。从在浅水区觅食开始,鳍足动物的先祖们踏上了“逆行之路”, 到了2400万年前,一种被称为达氏海幼兽的生物已经演化出了脚蹼 。沿着这样的演化路线图,鳍足动物朝着重返海洋的方向狂飙突进。
和同样重返海洋的鲸类相比,鳍足动物还没有完全摆脱对陆地的依赖,但当繁殖季的海狮、海象在沙滩上快速挪动时,只能趴在陆地上笨拙爬行的海豹似乎已经对这片故土有些生疏——它对水中环境的适应太过激进,以至于为了更高效的游动而放弃了后鳍肢向前翻转的能力,那些曾经帮助祖先们抵御极地寒冷的厚重长毛,也只会在初生的幼崽身上短暂出现,而为了降低游动的阻力,海豹的外耳都已经消逝不见 。
义无反顾的海豹拥抱了大洋,而大洋回报以澎湃的生命之歌。冰封的南极海域,食蟹海豹依靠锯齿般的牙齿滤食着磷虾;南乔治亚的海滩上,两吨重的象海豹甩动头部互相厮杀;加勒比的椰影下,僧海豹见证着哥伦布辉煌的探索生涯;而顺着冰期汹涌的融水,原本生活在北冰洋的环斑海豹甚至沿着叶尼塞河逆流而上,在封闭的贝加尔湖畔也安了家。
和其他所有动物资源一样,分布广泛又规模庞大的海豹,不可避免的与不断探索着世界的人类相遇了。至少在4000年前,因纽特人就察觉到了海豹的珍贵之处——它们的肉是难得的美味,它们肥厚的脂肪是取暖的燃料,而厚实的海豹毛皮只需要简单的缝制,就足以抵挡北极的苦寒风雪。因纽特人的鱼叉和棍棒染红了冰面,但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猎杀并没有对海豹带来毁灭性的影响——早期的海豹利用规模有限,对于自给自足的土著来说,过度捕杀也并无价值。
食用和获取毛皮是早期人类对动物最广泛的利用方式,而当前者被农业逐渐取代时,后者却没有同步退出历史舞台。 种植和驯养的棉毛虽然已经足以为大多数人类提供御寒所需,但毛皮的属性也逐渐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当阶级分化产生后,数量有限的毛皮逐渐成为高阶级人群的专享,自中世纪开始,野生动物毛皮更多的带上了财富和地位的标签。1337年,英王爱德华三世规定,只有皇室成员、贵族和高阶的圣职人员才有权穿戴那些上等皮毛制作的华丽衣物,这等同于以法令的形式将这种曾经寻常的衣物原料和出身高贵画上了等号。在攀比和虚荣的推动下,皮毛贸易疯狂地登上历史舞台。
在毛皮贸易的早期,欧洲和东亚的显贵们更醉心于那些采集自丛林的小兽,然而当愈发膨胀的消费最终耗尽了从北欧到西伯利亚的貂与河狸后,新大陆成为新的猎场。1723年,来到圣劳伦斯河口寻找海獭的皮毛猎手们第一次瞥见了趴在冰面上嗷嗷待哺的琴海豹幼崽,还未褪去白色胎毛的海豹立刻让他们嗅到了商机——幼海豹的皮毛尺寸远大于白貂,其细密的质地更足以媲美上等的狐毛。海豹的劫难开始了。
当欧洲的贵妇们为“白袍海豹”的披肩趋之若鹜时,一直卖不上价的成年海豹皮毛也意外地打开了市场。1788年,美国商船“爱林诺纳”号来到广州,除了畅销的西洋参和海獭皮之外,船舱里堆积着一万三千张海豹皮,这是船长在临行前以50美分一张的贱价抄底买来的,眼下,他正在为如何处理这些“廉价货”犯愁,然而,尽管广东的皮货行掌柜们从未接触过这种皮子,但皮张厚实又幅面宽大的海豹皮显然颇得他们欢心,在随后的几天里,海豹皮被以数十倍的高价哄抢一空。谁也没能想到,“爱林诺纳”的阴差阳错,居然成就了中美贸易的持续繁荣,在那个南美白银产量快速下滑的特殊年代,当西方其他国家的对华贸易迅速衰退时,唯有美国的皮子、英国的鸦片还能叩开大清的国门。
站在今天回望,我们或许会将延续几百年、撩动整个世界的皮毛贸易,以及于此同期的鲸油贸易理解为那个时代特有的疯狂,当广州和欧洲的港口不再见到海豹皮装卸的繁茂场景时,一切似乎就已经结束。然而疯狂背后折射的,其实是发展和保护的困境—— 如同所有生物一样,人类当然有权利从自然汲取资源,但汲取不足影响发展,过度汲取灭绝生态,如何找寻两者之间的平衡点,在今天依旧是个难题 。
海豹的遭遇最能说明这个平衡的困境。
1987年,加拿大终结了自己的白袍海豹商业捕杀,熬过了商业捕杀厄运的琴海豹种群顽强恢复到740万头,但湾口附近的渔场中,鳕鱼资源也已经过几百年的过度捕捞而日益枯竭,匮乏的食物资源影响着海豹的生育,在一些艰难的年份,雌海豹甚至通过终止妊娠的极端方式予以应对。
究竟是人还是海豹引发了鳕鱼资源的枯竭,这原本不应成为一个问题,但当双方的利益直面相对时,冲突依旧无可避免地爆发了。话语权并不掌握在海豹手中,以保护渔业为由头,今天的配额猎杀,依旧在湾口的冰面上屡屡重现。
与正面的人兽冲突相比,潜藏在发展需求下的间接影响更难精确衡量与平衡。
20世纪之前,地中海沿海沙滩上的僧海豹繁殖还是寻常可见的自然景观,但伴随着商业捕杀和沿海旅游开发,这种生性谨慎的海豹逐渐放弃了世代繁衍的故土,将沿海悬崖的洞穴作为自己最后的庇护所——新家并不舒适,在风暴潮肆虐的季节,封闭的洞穴对幼崽甚至颇为致命,但这里至少能远离人类的侵扰。然而,当联通摩洛哥港城丹吉尔和旅游胜地萨伊迪耶的地中海悬崖公路开始修建时,施工产生的废土渣直接丢弃到悬崖岸下,至关重要的洞窟也随之掩埋。修筑公路的工人并不知晓,自己铺设了通向繁荣的大道,却也堵住了地中海僧海豹的生存之路。
同样,在今天,被裂解的冰面催促着投身辽东湾水中的斑海豹幼崽也正在遭受这样的困境。如同海豹对海水生活的适应,斑海豹的繁殖与生长节奏也与海冰高度吻合。几十万年来,它的先辈们总是能在冰面安然度过哺乳期再从容地在海中遨游登陆,但自工业革命以来的骤然升温打破了这种同步。
在远处的河口,可供海豹栖息的换毛栖息地也绝非天堂,矗立在填海造陆上的庞大港机,归港渔船满仓的杂鱼,以及那些海洋主题公园来路不明的表演海兽足以说明,为什么在人们重重保护之下,这个中国仅存的鳍足动物繁殖种群在今日依旧下滑到不足60年前十分之一的规模。
幼小的海豹在水中沉浮,它努力摆动鳍肢,以维持头尾的平衡维持呼吸顺畅。这是一个古老族群最后的倔强,即便恶浪滔天,寒冰刺骨,也不曾放弃对未来的希望。我们也拥有同样的希望,抓住它,需要更为果敢的行动。又一年的海豹日就要来了,愿我们、海豹,以及万千生灵的未来,会变得不一样。
作者:一个男人在流浪
编辑:朱步冲
一个AI
不要让我们的后代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海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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