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七十二峪(秦岭清峪)
前不久,朋友邀我去善车峪,我确实有点犹豫。我自认为曾在青藏高原的湟源县生活过几年,见证了高原上大山的雄奇伟岸;我也登临过秦岭的主峰太白山,见证了云雾中太白山的如梦似幻;就是以险峻闻名天下的华山,我也登临过两三次。善车峪的山有什么好看的呢!可是朋友的盛情难却,我还是决定去一次善车峪。
按照惯例,出行前一天,我查阅了《潼关县地名志》。这部编撰于上世纪80年代的志书对善车峪介绍得很是详细。
善车峪位于潼关县桐峪镇境内,距桐峪镇政府6公里。它东临东桐峪,西连太峪,北起善车口村,南到秦岭之巅的八道洼,全长约15公里。善车峪最宽处4.5公里,最窄处1.4公里,平均宽度2.5公里。善车峪内有大小沟岔60多条,有名字的40多条,较大的沟岔有蜂洞沟、薛家营、偏岔、西沟、山人沟、大正南、东沟、东林沟、八道洼等。过去,峪内有一个行政村叫善车峪村,辖两个村民小组,50余户160余人居住在对沟岔口、西沟、槐树沟、薛家营4个居民点。峪内有天然林1万余亩,耕地近300亩。
善车峪道路较为平坦宽阔,自古以来是潼关通往洛南的道路之一。
善车峪原名善猪峪、善猪谷。善车峪为什么叫善猪峪呢?
关于善猪峪名称的来历,潼关民间有这样的传说:在善车峪山沟里生活着一头体形硕大的野猪,这头野猪虽然长相凶恶,但心地善良,它带领它的子孙经常在峪道里游玩,保护着进山打柴挖药的村民,因而人们称这头野猪为善猪,这条峪道称为善猪峪。
上世纪80年代,潼关县有关单位对该县流传的民间故事进行了抢救性挖掘,编辑出版了《潼关县民间故事集成》,书里收录了一篇《善车峪的传说》。传说过去善车峪里有一个黑龙潭和一个白龙潭,黑龙潭和白龙潭分别生活着黑龙和白龙。黑龙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它引来天河水打算淹没百姓的家园。为了拯救百姓,白龙请来了在善车峪修炼的母猪精,母猪精用自己身体化成了一道堤坝救了百姓。人们为了纪念母猪精,在山里修建庙宇,这条峪道就被称为善猪峪。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善车峪,我打电话请教了潼关文化顾问杨必智老师。杨老师这几年专注于潼关历史文化的研究,是潼关文化研究的权威。
据杨老师讲,2015年,他和渭南师院教授梁建邦偶然在善车口村发现了一块石碑,他们一点点把石碑清理干净,发现原来这是一块记事碑。石碑记载了嘉靖四十年(1561年)阌乡县善猪峪口村民用一两白银买了一块土地作为公用祠堂的事。通过这块石碑,他们考证至少在清朝之前,善车峪的名称是善猪峪。
在村民的带领下,两位先生来到了母猪窑。母猪窑是个半山坡上废弃的窑洞,山沟里有一块酷似野猪的大石,大石后有许多小石,宛若一只野猪带着一群猪崽。带路的村民指着那些石头说:“这些就是那头善猪和其子孙。”
据杨老师考证,善车峪原属于河南省阌乡县管辖。清朝初年,一位湖南籍的巡抚来善车口考察,问及村名,村民答曰“善猪峪口”。湖南话“猪”的音读作“ju”,官员重复一句:“善ju峪口。”由于古汉语“车”也读作“ju ”(如象棋中的车马炮),随行的师爷就写成了“善车(ju)峪口”。以后当地人将“车”字按一般读音读作“车”,又由于善车峪比善猪峪显得典雅、大气,加上善车峪峪道较宽,是个可以走车的地方,人们就将善猪峪读写成了善车峪。
潼关作家王焕民青年时期曾在善车峪支援三线建设。劳动之余,他经常到半山腰几个废弃的窑洞里玩耍,至今对母猪窑仍记忆犹新。
微雨初晴,天气凉爽,真是个出行的好天气。我们开车从潼关县城出发,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了善车口村。
拐进村子,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汪汪的湖水。湖水清澈明净,宛如一块纯净的宝石,更像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湖水泛着金光,映着树的倒影,像极了一幅山水画。
朋友们看到岸边停泊着的木质小船,迫不及待地跑了上去,可惜我们几个划船的功夫太差,小船在湖面上转着圈,惹得岸边垂钓的老人哈哈大笑。湖中的白鹅,惊慌失措地扑棱起翅膀,嘎嘎地叫着,在湖面荡起阵阵涟漪,安静的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几个孩子试图推动湖边巨大的水车,显然他们的力量太小了,水车一动不动,孩子们急得快要掉下泪来,孩子的母亲乐不可支地拍照留念。我的朋友试图去帮助孩子们,孩子的母亲摆摆手,她的意思是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解决。
走过水车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竹子高大挺拔,每一根竹子挺直着身躯指向碧蓝的天空,不由得让人想起昂首挺胸的战士。在贫瘠、干旱的黄土高原,成片的竹林并不多见,正因为如此,这片竹林成了潼关别样的风景。
同行的作家张喜龙说道:“上善村紧挨秦岭,气候湿润,土地肥沃,这片土地很适合竹子生长。直到上世纪70年代,上善村还被大片的竹林包围着,因而上善村又称竹林村。”
古槐广场在村中央,因一棵一千多年树龄的古槐而得名。据专家考证,古树已有1700岁。古槐树冠高大,密实的树叶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树上绑满了红色的绸带,显然这棵古槐成了村民们的精神寄托。望着粗大的树身,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推着我的身体,不由得靠上前去,抚摸粗糙的树皮,我恍惚间有一种和时空对话的感觉,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埃。
银杏园是善车口村必去的地方。一棵棵高大的银杏树直直地挺立着,似乎要刺破那蔚蓝的天空。深秋时节,成片的银杏林把村子的天空渲染得如童话一般,游人走在落满金色树叶的银杏林里,脚上感到软绵绵的,心里觉得甜蜜蜜的。
善车口村的城楼保存得比较完好。此城楼建于民国初期,是潼关现存较好的砖木结构建筑。善车口村由三个自然村组成,相对独立而又相互连接,是潼关防御建筑的代表。城楼下有几个闲坐的老人,他们对我们这些游客已经见怪不怪了。城楼早已失去了它的防御功能,但高大的城楼,低矮残存的城墙似乎在向人们娓娓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沿公路南行,刚到峪口,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紧接着就听到清亮的响声在山间轰鸣,路旁,是一条刚流出峪道的河,这河就是善车峪河。
从山间奔腾而来的善车峪河在峪口形成了一个三级瀑布,河水清澈透亮,水花飞溅,白色的水珠反射着太阳的亮光,形成了七彩水雾。浪花碰撞着、激荡着跌入深潭,然后哗哗地流出了山谷。
我们告别了瀑布,沿着河道逆流而上。善车峪河的水清纯明净,潺潺地流动在青石古树的阴影里,水随山转,或是形成深潭,或是流动在青石之上,那清脆的声音在山间传响,和着树木深处的鸟鸣,直让人觉得进入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因为有了水,善车峪的山巍峨中有了妩媚,厚重中增添了亲切。看着清澈的河水,我想,这河流分明就是在大山里奔跑的小姑娘,她明眸善睐,感情丰富。欢快时,她迈着轻盈的脚步,唱响动听的歌谣;忧郁时,她低沉呜咽,心中似乎有无限的伤悲;愤怒时,她奔涌而下,像脱缰的野马……
我们找到一个平缓的地方,俯下身子捧起一掬水,慢慢地贴近脸颊,刹那间一股清凉在身体里乱窜,通透而舒适。
善车峪河发源于哪里?最后又归于哪里?这么重要的问题竟被我忽略了,我感到很懊恼,看来我的功课做得还不够扎实。幸好同行的县诗词曲联协会会长李晓波为我解答了这个问题。
他介绍,善车峪河发源于善车峪八道垴的西侧主峰,沿途汇聚了大碾子沟、槐树沟、薛家营等支流,最后出善车峪,流经善车口村,再往东北方向汇入太峪河,在寺底村东注入陕西与河南的界河双桥河,最终在灵宝境内注入黄河。
善车峪河全长13公里,出峪后河道宽阔平缓,水质纯净,常年流水不断,是善车峪村村民用水的主要来源。
解放前,善车口村为了解决城堡内居民的生活用水问题,也为了提高城堡的防御能力,村民们引善车峪河河水入护城河,成为善车口村的天然屏障。现在善车口村的人工湖和村内纵横交错的溪流,就是对善车峪河河水的再利用。
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善车峪成为潼关黄金开采的主战场之一,沟岔内矿渣乱堆乱放,堵塞河道,污染河水,住在峪道内的善车峪村村民不但生活无水可用,甚至不能灌溉庄稼,善车峪亟待治理!
这些年,县政府认真贯彻生态环境保护的法律法规,采取清理河道矿渣,关闭非法企业,打击乱排乱放,修筑沿河堤坝,落实河长制等措施治理峪道。经过多年坚持不懈的整治,现在的善车峪,峪道两侧的山绿了,河道里的水清了,昔日清泉石上流的景象又呈现在人们面前。
善车峪的路沿河而上,路随山转,群山起伏,苍苍茫茫,行走在善车峪的峪道里,宛若在欣赏一幅天然山水画。
善车峪的山虽然是华山的余脉,但它绝不像华山那样高耸挺拔,几乎所有的山峰海拔高度都在1500米左右,最高的山峰是八道垴主峰,海拔2132.1米,是秦岭在潼关境内的最高峰。善车峪的山线条柔和,温润饱满,面对这样翠绿圆润的山峰,你不会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感,你倒像面对一个眉眼含笑的女子,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从容和优雅。行走在这样的山里,感受她灵魂的悸动,你的灵魂也会得到安详,获得宁静。
我们不知不觉来到了马石沟沟口。马石沟距离峪口1公里左右。关于马石沟有两种传说,其一是武王伐纣时,闻太师兵败潼关。闻太师临死前,让护卫把他心爱的战马偷偷放到了这条沟里。闻太师死后,这匹马不吃不喝,站在沟口盼望主人归来,死后化成了一块石头,人们感其忠义,把这条处于峪口的大沟起名叫马石沟,以表达对这匹战马的崇敬之情。据说,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可以听到峪内战马的嘶鸣声。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这里的主峰极像一匹骏马,因而得名马石沟。
在我的想象中,马石沟的山峰应该像徐悲鸿笔下的骏马,昂首嘶鸣,鬃毛飞扬,极具张力。但我站在路边端详了许久,这哪里是马,它低眉颔首,分明是一头缓缓移动的大象。那块像马的石头,在沟的深处,我们分明是进不去了。
天空碧蓝,丝丝缕缕的云点缀着山峰,好像一个高明的画家,淡淡几笔,就把石马沟的天空勾勒得辽阔而悠远。此时,石马沟的主峰显得更加温顺了。
路过母猪窑,本想去看看那几个窑洞的遗址,无奈进沟的路上灌木丛生,我们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上山的路,只好叹息而归。
再向前就是降马沟。降马沟山高林深,荆棘遍地,只有一条小路弯曲向上。刚走到沟口,一只黑色的动物从灌木丛中冲了过去,瞬间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野猪”,同行的朋友大喊一声,我们都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逃离到路上。
降马沟原名降蟒沟,据说这条沟里盘踞着一条大蟒,经常袭击路过的商旅行人,百姓深受其害,致使善车峪通往洛南的道路路断人稀。善车峪村有一个青年决心为民除害,他和蟒蛇大战三天三夜,杀死了蟒蛇,青年最后也因力尽而死。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勇敢的青年,给这条沟起名叫降蟒沟,后来叫转音了,就成了降马沟。无论是降蟒沟还是降马沟,都表现了当地人民崇尚正义,不向邪恶势力低头的精神。
到了山人沟,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传说山民在这条沟里发现过野人。野人身高过丈,力大无穷,爬山过涧来去如风。
降马沟和山人沟最大的特点就是树多,放眼望去,沟道里一棵棵树木密密实实的,阴暗幽静,弯曲的小路被荆棘和灌木遮蔽得严严实实,看来很少有人光顾了。
过了牵马石,道路崎岖起来。我们一个个气喘吁吁,腿脚发软,再也没有攀登的勇气了。恰好,在河流边遇到了一位采药的老者,问其距离山顶还有多远。老人捧一掬水放在嘴边喝了下去,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距八道垴还远着呢!到了八道垴还要翻越八道山梁才能到山顶,那八道山梁最难攀登了。”说完,老者慢悠悠地走了。望着老者的背影,我们彻底失去了向上攀登的勇气,看来,征服八道垴只能等下一次了。
下山的路好走多了。走累了,坐在河道的石头上小憩一会儿,在河边采摘几串山葡萄,只是味道有点酸。渴了,用手捧一掬山泉,让那种清冽甘甜在心里冲荡。不一会儿,我们的疲劳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善车峪的主色彩是绿色的,这是不是有点单调呢?不是的!且不说开在悬崖峭壁间淡紫色的山丹丹花,也不说知名和不知名的杂花儿,单是春天在山坡上盛开的金灿灿的连翘花,夏天隐藏在藤蔓间红中泛黑的五味子,秋天满山的红叶,就让人们沉醉其中了。
路边的灌木丛不时传来一阵悦耳的鸣叫声,这种黄白相间的鸟儿在灌木丛中敏捷地跳来跳去。喜欢群居的喜鹊和乌鸦,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野鸡是最寻常的了,一只、两只或是一群从草丛中突然飞出,那巨大的振翅声会吓你一跳。这些野鸡不怕人,它们有时候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对着你鸣叫,跟着你飞翔。
善车峪植物种类繁多,有松树、柏树、槐树、漆树等100多种树木,中药材主要有连翘、柴胡、五味子等。2015年,陕西省植物专家在善车峪的山脊上发现了几株矮牡丹。矮牡丹又名稷山牡丹,因其模式标本来自山西省稷山而得名。矮牡丹花型美丽,色彩鲜艳,且具有较高的医用价值和观赏价值。
我们在薛家营遇到几个上山采摘五味子的老人。他们采摘了多半筐五味子,五味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大多呈青白色,吃到嘴里酸酸的、涩涩的。老人讲,现在山下收五味子的人越来越多,收的时间也越来越早,现在的五味子越来越难采了。
回来的路上,好友指着公路北边那一排排整齐的两层建筑说,那就是善车村移民安置点。只见安置点巷道笔直洁净,绿树成荫,墙头上的喇叭花开得正盛。
路边的花椒树,果实累累,已到成熟期,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椒香。人们在花椒树下辛勤地忙碌着,熟练地采摘着花椒,脸上滚动着劳动的汗珠,也绽放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晚上,我竟然在梦中又来到了善车峪。梦中的善车峪是那么的亲切,就如同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向你娓娓述说着你和他的情谊。我只恨自己不是一个画家,我如果是一个画家,我一定要画出善车峪的神韵和风采,让深闺中的善车峪吸引更多探访者的目光。
□詹建军 2021年12月12日《西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