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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手抄本人间乐(天下第一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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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斗室中诗意传消息

禅关重到,诗中传意,犹豫双真闷坐。灯前共语小春桃,便惹起相思无数。仙尼又启,风流曾订,未识有何沉误。两情若个是良姻,何必想朝朝暮暮。

右调寄《鹊桥仙》

却说那了凡师兄弟两个,是日在昆山归庵,见了壁上的诗,晓得旭霞真个中了解元,各自暗生欢喜。知是他来的时节已抵暮了,被这香火婆子促他出门,使彼受凄凄之苦,不免互相埋怨那婆子几句。朝朝在庵望他到来,替他商量计较,以图素琼姻事。

一日,想着邬府老夫人所约做预修的日期,恐怕不刻到来,一时整顿不及,在那里打扫佛堂,摆器具。两个正忙得热闹,只见山门外肩舆齐至。走近看时,竟是老夫人、小姐、春桃三人到来。了凡、云仙就似见了嫡亲娘一般,叫出千声奶奶,万声小姐,迎接进来。等他母女两个参拜了佛,然后双双问讯了,原拱到里面斗室中去坐下,由云仙陪着。了凡忙向厨下收拾去了。

老夫人启口对云仙道:“前日简慢归庵,几时到的?只怕晚了。”云仙道:“蒙奶奶垂念,这日且喜遇了顺风,到庵的时节,尚未夜深。”老夫人道。“这便还好。”云仙道:“今日奶奶几时起身的?到得恁早。”老夫人道:“恐天寒日短,半夜起程的。”云仙道:“原来如此。”正叙谈间,了凡领了香火婆子,掇了一盘茶果、两壶香茗进来,摆在桌上,说说话话的吃了。老夫人立起身来,同了了凡到外厢去检点带来这些物件,止留云仙与素琼坐在室中。

素琼抬头起来,只见壁上几行草字。仔细看时,竟是洞庭卫彩所题,后面明写出“解元”两字。素琼此时愕然,暗想道:“前日春桃说吉家表兄之言,竟尔不谬,如今果然中了解元,但不知几时来题的诗。那了凡在我家时,尚未知之。且待我看他是什么诗儿?”遂念一遍,不觉蓦地惊呆了。又暗想道:“这个韵脚是我题于画扇上的,他们何以知之?况他诗中又是和答我诗之意。后两句明明是有意于我,教我等他来求,莫许他人窃聘。我想起来,若然不是,又难道我题的诗倒是暗合他人陈句的?这段狐疑,便就是仙人也难测度。”

素琼正尔出神入化的思想,云仙亦正欲启口说明卫旭霞到庵来的缘由,恰好那了凡与老夫人在外收拾了行李物件进来坐下。不一时,掇点心来吃了。老夫人启口对了凡道:“你们的令弟,这几时可曾来望你么?”了凡道:“不要说起。前日小尼到老夫人府上来了,他在南京乡试,中了解元。回来想是来报我知道,到庵时已是抵暮了。那婆子不晓世事,坚意回了他出门。不知此夜栖宿何处,至今小尼心上牵挂他。”

夫人道:“原来令弟中了解元,正是前日我们吉家侄儿在我面前说过一次,道与他极相知的,乡试时一同在京作寓,但这时忘却了他的姓字,竟不想着师父的令弟来。如此恭喜庵中有个护法了。但是那老妪怎的不留他过宿,使他出去受穷途之苦?”了凡道:“因为如此。”老夫人道:“了凡师父,明日要打点做佛事了,请问你进关日期可曾择定么?”了凡道:“小尼因为奶奶要做预修,不得不在外支值。又承奶奶许替小尼做斋筵,所以择的吉日是预修完满后一日。”老夫人道:“这也倒觉便些。”

两人叙谈了这一回,不觉红日西沉,了凡去收拾铺盖,原安置在海棠花这间房里。铺叠好了,一同叫了夜膳,服事老夫人先睡了,与小姐闲话片时,随即进去。止剩得素琼、春桃两个未睡,坐在银□之下。春桃觉得老夫人睡着了,乃对小姐道:“那了凡方才说他的弟子真个中了解元。”

素琼假意道:“他中与不中,不干我事。但目下有一种可怪的,教人难测,怎处?”春桃道:“敢问小姐,才到得庵,已有什么事情缠扰芳心?”素琼道:“我们一向所画这把扇子,曾题诗一首于上,今日见那壁上题咏,是了凡的弟子之作,不在他酬和那个人儿的,合我诗中之意,韵脚又是毫厘不差,似乎见过扇子步韵者,岂不使人难解?”春桃道:“依小姐说起来,不信这把扇子在我家房里失的,这时节卫生正在金陵乡试,何由得到他手中?”素琼道:“我也为此费想。”

春桃又假意思想一回,遂作戏言道:“我想起来,小姐也不必细想的,世间的事情奇奇怪怪者尽有,即系小姐讲,这唐时张僧繇画龙点睛飞去的故事,想是有的。莫非小姐这把扇儿画得出神入化,自然飞出深闺,落于识者之手,故得晓诗中意味,和韵题壁也。”素琼道:“痴丫头,讲这样(享单)话!但更有一希奇想头:前日那卜者曾说在十月间,当有着落之兆;又说是远方一个贵人得去了。如今那卫生新贵,倒也是合着这课的。正是这扇儿何由得到远方去?虽则他诗韵、意思雷同,我原不信。”

春桃见小姐说他题的诗与扇上合意,疑惑这扇儿是飞得去,心上暗地惊疑道:“明明是我袖到园中看过,被柳儿歪缠急了,一霎时失落的,怎得又到外面去?我道小姐在这里闲思杂想,谅来绝无此事的。”主婢两个,正在那里你思我想,恰好老夫人睡觉转来,见他两人坐于灯前,尚尔唧唧哝哝的闲话,不免说了几句,催他们去睡了。正是:

有心题壁传消息,害却娇娃费远思。

到得明早,大家起来梳洗了,吃过朝膳,老夫人把些银子付与了凡,去置足了货,遂请下几个优尼,俱到庵来住下。

明晨起身熏沐过,摆设齐整道场,做起朝功课来,擂鼓作乐,开经起忏,热闹之极。那了凡先同了老夫人出来参拜了。随后春桃服事素琼小姐,轻移莲步,到佛堂里来,折下柳腰,轻轻顶礼。参拜过,起来坐在堂中闲玩。但见外面挤一班游人进来,老夫人、小姐都走到里面去回避了。

看官们,你道这游人是谁?竟是杜卿云与吉彦霄带了许多仆从,入山来看枫叶,又是卿云领他们来探望,故尔特地到此。那卿云见得庵中热闹,对彦霄道:“今日来得凑巧,竟有无数标致尼姑在里边拜忏,又有一个美貌佳人在侧。喜得那庵主了凡是认得我的,同兄速去,尽意随喜一回,以畅今日之游。”说罢,卿云领了彦霄,直走进去。

了凡见得是杜卿云到来,即忙下阶迎接道:“杜相公,今日何缘到此?请到方丈坐了吃茶。”卿云道:“你自去治政,不消费心。但问你这做道场的是哪一家?”了凡道:“是昆山县邬乡宦家老夫人,今年是五十岁,同素琼小姐在敝庵做预修。”彦霄听得了,遂问道:“如今这老夫人在那里去了?”了凡道:“见两位相公进来,回避在里边。”卿云乃对彦霄道:“既如此,我们在这里混扰不便,出去了罢。”彦霄道“卿云兄不妨。这家主就是家姑娘。”卿云道:“不信有这样偶凑,又遇着了令亲。”

了凡听得彦霄这句话,心里暗想一想,道,“莫非就是吉相公?”彦霄道:“师父怎的认得我来?”了凡道:“老夫人处说起,一向是晓得的,但从未有亲近相公。既如此,两位相公请坐,待小尼进去报与老夫人知道。”说罢,一径进去了。一回,走出来道:“老夫人说,吉相公有外客相陪,不便出来相见,倒要请相公到里面去。”彦霄道:“如此说,卿云兄请坐一坐,待小弟进去拜见了,就出来的。”

说罢,随着了凡一径到斗室中去揖了姑娘,然后与素琼表妹相见过,坐下,启口道,“今日又是到此地会着了,不然,明日父亲要同侄儿到姑娘家来捧觞了。”老夫人道:“这个不消了。”彦霄道:“请问姑娘来过几日了?”老夫人道:“才到三日。”彦霄道:“怎的不到我家来?”老夫人道:“因约了师父今日起忏。家里有事盘桓,来得迟了,恐到你家来,又要担搁,所以索性到了庵里,俟忏满后,归家顺路来探望。”

正说话问,彦霄瞥眼转去,见得粉壁间有两行草字在上,仔细着眼,竟是卫旭霞的款在后边,心中疑惑,乃念过一遍。味他的诗意,知是一首和答私情之作,遂想起:“夏间见他草稿中的芳姿遗照题头上边写着‘支硎尼庵萍逢素琼’。恰好今日他有题咏在庵,表妹又在这里,事上相符,我想这段情由是千真万真,不必狐疑的了。他如今明写出‘解元’两字,毕竟是这起尼姑与他相好,走漏了来做预修的消息,道我表妹必至,故题此诗,作蜂媒蝶使,暗中打动他。”

正踌躇暗想之际,不道了凡出去支值素斋,搬到室中。彦霄见了辞道,“蒙师父盛意,有敝友在外,不便偏他,请收了去。”了凡道:“相公远来,粗点心虽不中用,略请些须,见了小尼之意。”彦霄再三推辞,望外就走,连老夫人也来留彦霄。彦霄一头走,一头说道:“容日望姑娘到来,侄儿访得极好的一头亲事在那边,要替表妹做媒。左右姑娘在月下要到我家来,今日不及说了。”说罢,一径走出来,同了卿云,别过尼姑,出了门,走下寒山僻径。

卿云在路上问彦霄道,“吾兄方才进去见令姑娘,缘何如此长久?”彦霄道:“与家姑娘相见了,叙过一番寒暄,即欲出来奉陪。不道又见了一出奇事,费想了一回。”卿云道:“什么奇事,可肯相闻否?”彦霄道:“不知为何,令表弟竟有题咏在尼庵内室壁上。看起来又是私情酬和之作,后边落款又写出‘解元’两字,是他中后去题的。莫非与那些尼姑有些来历?”卿云道:“题的诗可记得么?”彦霄道:“怎不记得?”说罢,遂念出来。

卿云听了,不觉呆了半晌,乃道:“便是今春三月三日,我同他踏青游玩,去得一次。从来不相认的,何由得与他相知来往,潜地去题诗?这也古怪。”说罢,暗想道:“一定是这个缘故了。”彦霄道:“是什么缘故呢?”卿云道:“小弟疑想他也是‘莫须有’之说,或者未必实然。方才说弟同他去的时节,因贱内在家忽患急症起来,差人来寻,他说待我畅游一回,抵暮步归,使弟先返舍了。及至到抵暮时,弟在舍侯他,竟尔不归,直至明午来家。彼时已曾查问何处借宿的情由,他便左支右吾了一番。弟因此日正在家赛神服药,也无心去细细盘问,便是这样丢开了。或者此日被这尼姑勾搭上了,住在此间,做些歹事,亦未可知。”彦霄听见卿云说了这一番合符之言,不觉颜面失色,默默不语。

卿云见得彦霄听言之后,似有惊愕之态,乃问道:“为何说了家表弟,倒要吾兄忽生不乐之容?”彦霄道:“也没有什么不乐,只为其中有一桩不明白的事情,教人难解,故尔心中犹豫。”卿云道:“什么事体?”彦霄道:“是说不得的,总之令表弟少年轻薄,做事可笑。”卿云道:“他做何轻薄之事,弟尚且不知,吾兄何以知其详细?一定求明言,使弟亦得闻其过。后日见他的时节,教家严戒喻他一番也好。”

彦霄只得把他遇了表妹,写下芳姿遗照,寺里盟后窃见这段情由,细细说与卿云听了。卿云此时心中也道他不是,不免在彦霄面前说他几句,乃道:“今既已如此,他的诗云‘蓝田自去求双璧,莫许牛郎窃驾通’,明明里是两边向慕说出。令表妹未曾许字的,吾兄何不就与两边做一古押衙,撮合了他,亦千古美事也。”

彦霄道:“我原有此意,省得他们隔地相思。方才临别家姑娘时,已道过一言,俟他望后到舍来,当启齿也。”卿云道:“若得吾兄海涵,反肯不弃,岂特家表弟感德,就是愚父子亦知厚恩者。”彦霄道:“你我三人,实为异姓骨肉,何以说此客话?”两人在路细谈,缓步到了泊船的所在。一齐下船,解维而归。到家时,明月已在东了。正是:

游山不觉归来晚,深夜重门带月敲。

却说那老夫人与彦霄闲话了片时,待他去后,原领了素琼到禅堂中来,拜佛闲玩。直至夜来看这些尼姑做了夜功课,一同吃了散堂斋儿,各自去睡了。

又是素琼、春桃两个未睡,坐在灯下,你说我话一回。春桃想起日里吉彦霄之言,对素琼道:“一向再没有人说起替小姐做媒,今日那吉相公缘何特发此念,方才对奶奶说,但不知可是那卫生?”素琼听了春桃之言,心里也是这样思想,又想着了吉彦霄闻得与卫生相知,莫非就是他?十分希冀踌蹰,暗忖了更余,叫春桃服事上床去睡。

到得明朝起身梳洗,原同了老夫人到佛堂中礼拜了一回,走到里面去,独坐斗室中。恰好此时云仙执事稍闲,走进来叙谈过。云仙忽然想着了卫旭霞与他欢合时,再三询问小姐到来之信,“我约定方去。目今佛会已做过两日,竟尔不至,此何意也?”又想一想道:“莫非是前日来的时节,被那婆子拒却出去,怨恨我们,连这小姐会期也丢了念头,断绝往来了?只看今日若然不到,必是这个缘故了。”

素琼见得云仙与他闲话正浓,顿停了口,凝睛细想,心里疑惑,乃问道:“师父,你想什么来?”云仙道:“不想什么。便是春间来的师兄这弟子,小姐归去后,他复来探望。是日师兄在府上,小尼留他吃茶,说及小姐,乃念小姐这首玉兰诗与他听了。口里唧唧赞个不住,顿起想慕之心,说道:‘今生若得再见小姐一面,就死也甘心。’小尼斗胆与彼约定目下这两日到来。不知何故,竟尔不至。”素琼道:“你适间说,曾念我的诗与他听过。我想他是有才之人,这样俚鄙之言,可是入得他眼的?出我之丑,真个不做好事的。”云仙道:“小姐又来太谦了。”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有事呼唤云仙,自出去了,只剩素琼坐在那边,自言自语道:“原来那卫生,方才云仙说,曾约定他的,缘何不来?莫非上京去了?又莫非是我命薄,是他缘浅,旦夕之间,生出病来,为此羁留失约?”想罢乃道:“卫生,卫生,你若不来,今番这个机会失了,再要凑巧晤面,只好相逢于冥途间了。”素琼想到此境,几乎掉下泪来,乃对着壁上的款儿,低低呼叫几声道:“若得你即刻飞舄到庵,面会一番,决绝了两下虚空相思,就死也无怨了。”

正思想间,了凡忽走进来道:“小姐独坐在此,不怕冷静么,我们舍弟即日到来,就要替小姐做媒了。昨日吉相公之言,千万叫奶奶不要听他。”素琼听了了凡之言,心里是喜悦的,但娇羞不好答应。了凡又道:“老夫人等小姐吃斋,请出去罢。”素琼乃勉强放下愁心,同着了凡到方丈一同坐下,吃过了斋,立起身来,又到佛堂中闲玩。少顷,这些优尼俱净了手,出来到佛堂中诵经拜忏。素琼陪坐,直至更深而散。

到得明日,拜过了忏。至十五日,做一个水陆焰口完满。十六日,又来替了凡设了受戒斋筵,送他进过关。又住下一日,斋值了这些忏会,随即别了两尼,一径到吉家去了。正是: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

却说那吉彦霄同杜卿云游山归家,把这尼庵遇着姑娘、表妹,并要到他家来探望之说,述与父亲听了,在家俟候。至十八下午,真个一齐到来。吉家迎接进去,相见毕,坐下,大家叙了亲亲之情。款待过,到晚宿了。

明日起来,彦霄与姑娘说了,要替卫旭霞请庚作伐。老夫人应承了,约定吉期。又住下一日,然后起身,一齐归家。此时素琼暗地闻信,欢喜不胜。正是:

一番愁闷一番欢,只为酬诗藏谜难。

果得雀屏开射筵,何忧鸾凤不团圆。

不知这吉彦霄何日去请庚作伐,又不知可去寻卫旭霞否,且听下回分解。

素琼猜画扇缘故,彦霄猜题诗缘故,通是暗中揣摸,依稀仿佛,若远若近,一片迷离境界。



      

误入云林宫阙,意悬故土焦劳。揭开画扇慰心苗,忽听棋声杳杳。踪步玉阶寻访,两仙对下琼瑶。报知召宴奏云霓,命赋园花草草。

右调寄《西江月》

却说那卫旭霞那早在凤来仪家逃婚而出,至湖滨摆渡,见一白头老翁泊舟水涯,旭霞招而渡之。

看官们,你道那白头翁是谁?竟是旭霞昔日雨花台遇的张紫阳。因春间见旭霞颇有道骨仙风,知旭霞目下有难,故尔化作舟人模样,驾此轻笄来渡他去,同到一石室中。旭霞此时,心中惊愕,询其来历,张紫阳只是不肯说明,唯安慰几声。

一日。紫阳对旭霞道:“汝本凡子,余乃仙流。今渡汝到此,一来为余这起仙女,闻汝品格才学不凡,有所向慕;二来你在这目下有难,故我特来引汝到山,游玩一回,避脱灾厄,送你回去,成就功名,姻眷后来再作道理耳。”

说罢,一同走出石室。紫阳引道,旭霞随后,曲曲折折,走到一巍峨峻岭之下。但见古柏森森,乱松郁郁,石势硿礲,涧形屈曲。举头仰视山顶,宫阙凌霄,足有万仞之高。此时心上惊骇,乃问紫阳道:“此是何处?”紫阳道:“是王母第十三女媚兰云林夫人,居在此间。你闭了眼,待我引你去游玩一番。”旭霞道:“既蒙大仙要引凡子去游玩,何故反要合眼?”紫阳道:“看此虽近,上去有二三百里之高。又要在一虎狼穴过,恐汝害怕故尔。”

旭霞遂合着双眼,耳畔若闻波涛汹涌之声,刻余听得紫阳一声“开眼”,遂张目而视,见得自己身躯立于万仞山椒之上;回顾一望,那张紫阳竟不见了。心中惊惧,凄惶无措,乃叹口气道:“我之不辞远道,一来为着素琼小姐,要到庵去践云仙之约,见他一面,询其画扇来历;二者要收拾上京会试,故急忙夜奔渡湖。不道目下倒弄得东不着东,西不着西,这样高山峻岭、人迹罕到之所,不知是何处?被他引至,丢我而去,怎能彀有归家的日期?倘然遇着了些虎豹豺狼,只好葬于他腹中了。方才他说渡我脱难,如今倒是引我来投难了。”想到此境,不觉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回,拭干了眼,乃道:“待我取出素琼的画扇来亲近亲近,以消凄惶之苦。”遂于袖中取出,揭开细细玩味。只听得茂林之内,隐隐人声相近,即忙袖了扇子,一步步地走上前去探望。并不见有什么人儿,但见巍巍宫阙冲霄,冉冉彤云护殿。前有牌坊一座,浑似水晶玉石装成,嵌上扁额一方,竟是火齐宝珠穿就中间,篆着“隔尘”二字。

旭霞见了,惊骇不已,乃暗想道:“怎的我这样一个皮囊凡俗,得到这仙境来游?莫非是卢生一梦那?且从容走上前去观看。”遂移步进了牌坊,直至甬道仙阶,见得两旁绮树银花,紫芝碧草,生光耀目;斑鹿素鹤,身处其间,道是蓬莱阆苑无疑了。又走进几步,到一转湾所在,见块巧石旁边,两个美人对坐,子声丁丁,竟在那里敲棋。

旭霞观见,心中暗骇,欲要近身去看,又恐怕去不得的。正欲前不前之际,那二仙回转头来,见了卫生,乃叱声道:“汝何等凡子,敢尔大胆,来闯云林娘娘宫阙!谁人引你来的?”旭霞听得两仙女叱声,吓得魂不附体,即忙跪下双膝,启口告道:“小生卫彩,是苏州洞庭解元,因登舟渡湖,被那操舟老翁诱至此地,他自去了。小生正忧进退无门,怎敢故意轻薄,闯进探望?乞原谅之。”二仙道:“原来如此。不是你故犯,容君无过,请起来。你说是个解元,且试你胸中才艺一试。若果然好,传与娘娘知了,宣你进去游赏。”

旭霞听了二仙女之言,徐徐的立起身来道:“小生虽识几个字,敢在仙姬面前胡乱弄斧?”二仙道:“不必太谦。”乃道:“汝即将我对弈为题,快作一首诗来。”旭霞想一想,念道,诗曰:

花姨月姊斗痴娇,对下楸棋赌翠翘。

纤手漫谈争广狭,秋波同审计亏饶。

声惊青鸟来王母,影乱彤云下子乔。

机巧自娴藏石室,周天一局列琼瑶。

两仙听旭霞念毕,徐声赞道:“解元作性如此敏捷,于意又无不妥贴处,看来原是一个聪明年少。我们收拾了棋局,一同到里面去,念与娘娘听。”说罢,遂收拾??棋子,飘飘然的进去了。

旭霞立在石坡之上,细细想道:“那两个女仙怎的生得这样标致?自然比凡女不同的。我想起来,那个素琼小姐足有仙凡之异,谅他容貌自可仿佛也。”复忖道:“他们两个记了我这首诗进去,念与什么云林娘娘听了。倘然中意,又要我去做些恁般难题目,此时正处惶惶无措,哪有心去苦思力索?况且这起不食烟火的神仙,聪明天纵,那里与他歪缠得来?”

踌蹰间,正要仍旧走出故道,忽听宫殿之中鼓乐齐奏,声音彻天。背后倏有人言,“解元你那里走?我们娘娘知你诗做得好,宣你入宫相见。”旭霞听得了,回头看时,见是对弈二仙,乃道:“适蒙二仙命题,不敢过却,斗胆口占几句。词不达意,何足为你娘娘道哉?承召决不敢轻造仙阙,冒犯娘娘者,幸为我辞之。”二仙女道:“怎的辞得?即刻启阙垂帘,张乐迎君了。”

说罢,只听得启宫门响,二仙即从旭霞走到九级之下。见得宫门大开,仰上看时,是“蕊珠宫”三字,真个穹窿高敞,碧瓦雕甍,丹楹绣闼,凤吻龙吞,飞鸟莫及其上,彤云垂护于下。旭霞见了,正尔暗生惊骇,岂知走出一班仙童仙女来,异样妆束,各执乐器,随行逐队的吹弹到外,来迎接旭霞。

旭霞只得战战兢兢,步随作乐,到第二进流霞阁下,驻足阶前,俟候宣召。不一刻,珠帘里闪出一个凤冠霞帔的女仙,来启口宣召。命作乐者,先走进去,鹭序:班的立定,徐徐鼓吹。旭霞垂头缓步,上阶至阁,俯伏帘外。那云林夫人命扯起珠帘,教生抬头。

旭霞抬头起来一看,只见那云林夫人身穿紫金绣丝百凤镶袍,裙施五色萧湘画景,头顶百宝盘龙花髻,足踹珠缀凤头乌靴,手执一柄水晶如意,高高坐起,觉得心中诚惶诚恐,不免似朝君似的稽首顿一回。夫人道:“解元是儒者,请抬身。”

旭霞听命,即起身侍立帘下。夫人道:“这里渡海面有一万八千里,不是飞仙,难得到此。我辈居于此山,若论人世的年月,准准的二千余年了,再没有凡间子弟来游。不识解元有何仙缘,仗谁渡来?”

旭霞听了云林夫人之言,想及家乡路遥,不但失了试期,兼爽云仙之约,道是今生难返故园,去图素琼姻事了,顿觉心中凄怆,乃含泪而告道:“仙母娘娘听启:凡子卫彩,因本山凤来仪家有女瑞珠,逼去成婚。凡子恐非姻眷,于心不愿。入洞房后,坚坐一宵,黎明遁去,欲渡湖到苏。岂料遇一老翁,泊舟水涯,凡子招而渡之。不想被他引过广大海面,而到此间,使凡子进退无门,来犯仙阙。”

云林夫人道:“我晓得了。那凤家小姐原是我的书记,因他做了一首思凡的诗被逐出。他堕凡几年,与解元亦有姻缘之分的,但非目下在凡间成就者,到后来还有应验。方才解元听我讲了路途遥远,潜思故乡生处,掉泪起来,这个也不消凄惶得的。再停几天,少不得那人原来渡你回去的。目下这里设宴苑中,十二楼下,且放心进去游赏游赏,亦不枉到仙家一度也。”旭霞道:“小子凡鄙,怎敢叨仙母娘娘赐宴?”

说罢,云林夫人命众童子作乐于后,自己下座,引旭霞进到苑中,真个琼楼十二,雕栏玉砌;满园奇花异卉,灿烂夺目。又见得梅、杏、桃、莲、葵、兰、蓉、菊,四时的花一同都开在苑,心里疑惑想道:“莫非剪彩缀成的?”仔细看时,竟是天然生成。旭霞不懂仙家化巧,道是古怪,呆了一回,启口道:“敢问仙母娘娘,怎的这一个苑中,开就四时名花呢?”

云林夫人道:“这里原叫‘四时苑’,有四个花仙执掌,一时都要开花结果,各斗鲜妍,以供我赏玩的。少不得停一回儿,宣他们出来奉陪解元。”旭霞乃赞叹道:“若非仙家,怎的有这样神巧?”正细想暗羡,众仙拱入楼下去坐席,其果品肴馔,自然是冰桃火枣,麟脯鹿羹,胡麻仙饭,琼浆玉液,也不必尽述了。

且说云林夫人真个宣了四花仙来,定了旭霞之席,各自分班随尊坐定,众童女作乐进酒。旭霞饮过几杯,觉得酒味香美,大异人间。正尔在那边惊喜,但见云林夫人命桃仙出席,奉爵进酒上来。旭霞恭恭敬敬地接了,桃仙即于席前起舞。舞罢,云林夫人道:“这敬酒的叫做桃姑,乞解元以桃花为题,请教赋诗。”旭霞道:“凡子才肤,不敢献丑。”云林夫人道:“适才对弈之作,句意甚佳,幸勿吝教。”旭霞想了一想;只得咏七言一律,乃朗朗的念道:

灼灼芳姿阆苑开,人间能得早春来?

光摇仙子霓裳袖,色映琼筵红杏腮。

灿烂肯容蜂蝶采,婀娜不被雨风灾。

千年结就长生果,进献瑶池王母台。

旭霞念毕,云林夫人听了,乃赞道:“解元这样捷才,真个难得!”赞罢,各自饮过一巡。旭霞出席回敬了,坐下。

云林夫人又命莲仙出席,去敬旭霞。旭霞接杯在手,莲仙亦于席前起舞。舞罢,云林夫人又道:“这敬酒的叫做莲姑。解元亦即以莲花为题请教。”旭霞亦想了一回,咏就了,念道:

曲沼清清入夏凉,嘉莲开遍炫仙妆。

乘风绰约涵娇影,映日轻盈露嫩房。

色射琼宫随凤辇,香飘玉殿和霞觞。

淤泥不染心偏洁,一遇谦溪品愈芳。

念毕,云林夫人听了,又赞叹过,命众作乐。旭霞照旧回敬了去坐下。云林夫人又命桂仙出席,去敬旭霞。旭霞接杯饮尽。桂仙亦于席前起舞。舞罢,云林夫人又道:“这敬酒的叫做桂姑,解元亦即以桂花为题请教。”旭霞乃暗想道:“花名甚多,仙子甚众,若是每一色一杯酒,倒也还吃得下;但是这诗一时教我怎的做得出许多?”想罢,遂道:“量来是推不脱的。如今也不要管什么好歹,胡乱再做一首去看。”只得咏就念道,诗曰:

桂枝本是广寒栽,独步蟾宫折得来。

金粟乍舒含玉露,芳心未启隐仙阶。

飘香云外盈青琐,覆影庭除掩翠苔。

姮娥不靳遗丹种,付与燕山五子才。

念毕,云林夫人听了,乃道:“这首诗隐隐说着自己折桂伎俩,可称妙绝。”旭霞谦了几句,复出席答敬了。

云林夫人又命梅仙出席,去敬旭霞。旭霞此时推逊了一回,接了。梅仙于席前也不起舞,竟于袖中取出玉笛一枝,吹起一套落梅调来,真个声音清亮。旭霞赞道:“梅仙这一部宫商,岂李□、独孤之吹可得而媲美哉?”吹罢,拂笛而坐。云林夫人道:“这弄笛者叫做梅姑,解元当以梅花为题请教。”旭霞乃道:“闻了如此佳音妙律,不赋一首赠之,辜负仙才矣!”说罢,遂敲就一律,念道,诗曰:

玉笛横吹玳瑁筵,冰魂引到凤楼前。

清香和入宫商细,疏影横移舞就翩。

调就麟羹佳味美,传来。使故情虔。

广平昔日心如铁,一睹飘零也自怜。

念毕,云林夫人乃道:“解元作诗,到后来不怯,可称长才矣。”旭霞又谦了几句,原答敬了。众仙童女一齐起舞作乐,传花而饮。坐至酒阑乐撤,罢席。

云林夫人又引旭霞各处仙境都游遍了。恰好那张紫阳驾鹤腾空而下,同旭霞原归石室去了。正是:

一到仙家十二楼,果然锦绣耀凡眸。

筵开玳瑁霓裳舞,奏罢云璈幻境游。

那旭霞宴罢,不知他何年何月归凡;又不知那凤家找寻新女婿不着,怎的住头;吉彦霄几时到姑娘处做媒;这两处不知作出何状貌来,且听下回分解。

卫生佳诗,云林夫人大□□□□□□□□□者,只好与魑魅为伍。

卫生见仙一段,序次如□不□□□□□□朝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