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的方法与过程(修行打坐的口诀)
禅修这样一件事情,就其广义而言,依天地之感通而修身正己,它的历史可能相当久远。
若进一步,从与自然感通的角度来讲,甚至不局限于人类自身 。 我们知道,动物对大自然的变化,就有着人类所不具备的感知能力。比如,地震前期那些奇异的动物征兆,就给了我们很好的例子。
从狭义角度来讲,禅修大概始于佛陀与迦叶尊者之间的那一场无声的对话。
彼时,佛陀拈花示众,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自此,“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心心相印之法, 成为了佛界公认的禅宗特色。
时移世易,现代人发展出强大的头脑思维能力,不断突破天际;与之相对,心灵默照的原初天赋,渐渐褪去色彩。曾经的拈花微笑,从会心变成了哑谜。
不仅是禅门,所有的传统文化,都面临着类似的困境。
上古时代,人们司空见惯的一些事情,到了今天,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语言上和理解上的沟通困难。也就是说,都面临着如何在现代的语境下,重新进行表述以增进理解的问题。
文化的核心,无外乎对世界的看法,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价值取向。前者是世界观,代表了人类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后者是价值观,代表了人类心中对未来世界的期望。
从这个角度来讲,佛陀的教法与戒律,即是佛陀心中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现代科学技术与社会制度,则是现代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有趣的是,我在生活中发现,一部分在分科之学上用功甚深的朋友,面对诸如禅修、又或者中医这种以整体性或所谓的自性、佛性为主要方向的传统文化领域,会感受到很大的理解困难。
抛开价值不论,应该讲所谓世界观,是对于世界的整体性认识。现代科学的方法论,其基本思想是分而治之。也就是说,所谓科学,即是分科之学。通过将复杂的对象,进行实验室条件下的简化,从而获得可重复检验的认知。
分科之学的困境在于,局部的规律,如果想进行外推的话,是有前提条件的。在这个局部适用的规律,如果能够外推到另外一个领域, 它必须是可以外推的 。在不自觉的经验泛化过程中,这个隐含的前提常常被大家所忽略。
与此同时,不同的领域发现的局部规律,它们互相向对方推广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冲突。要么是前提条件不同,要么是内在要求不符,不一而足。如果大家需要具体例子的话,不妨看看孩子的教育,就会深有感触。
所以在细节上,越是执着的去思考,执着的去外推,就越容易在整体上发生深度碰撞,最后脑子就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如果不进行必要的归纳与外推,在短暂的生命中,人类特别是个体的能力边界会变得相当受限。
所以,问题转化为: 我们如何能够知道一时一地的局部规律是可以外推的呢?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看到了现代科学与传统文化,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进而构成关键分野。
现代科学的选择是 公理体系 ,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基于不证自明的公理和定义,以严谨的逻辑次第推导出一套蔚为大观的现代科学体系。
传统文化的选择是 回归先天 ,通过感而遂通的方式,基于先天觉知的指引,通过感受来给出判断。
现代科学的方式,相对侧重于物质层面,在“眼见为实”的信念指引下,容易收获感官的信任。传统文化的方式,相对侧重于能量和信息层面,不可见、不可思议的成分居多,往往容易被人误解。
实际上,这种分野更多的还是相对的划分, 在最高处现代科学与传统文化依旧会相逢 。就像我的站桩老师钟鹰扬所说:“当一个人,能够以先天引导后天的时候,所有后天习得的能力,会更上一层楼”。
所以,这篇文章,就是在此思想的引领下,把我过往与禅修有关的思考,做一次整合性的现代表述。
上世纪中叶,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禅修开始风靡欧美。我们所熟知的公众人物,许多都有禅修的经历,比如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
在此背景下,西方的心理学家与脑科学家,开展了大量的相关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在进化心理学领域,科学家逐渐达成共识,认为思维是“模块化”的(modular)。
所谓 模块化 ,是指人类的大脑是由很多专门的模块组成的,模块可以评估境况并做出反应,模块之间的相互作用塑造了你的行为。而且,模块之间的大多数互动是你意识不到的。
下面关于“时际效用函数”的实验,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大学的经济课上,会提到所谓“时间贴现”的概念。即放弃现在的100元,你希望在一年后获得多少钱作为补偿?
尽管在经济学的模型中,每个人的贴现率各不相同,但各自的贴现率都被认为是恒定的。然而,心理学家发现,如果你向男人展示对他们有吸引力的女人的照片,他们的时际效用函数,即未来的贴现率,就会发生改变。他们会在一瞬间,变得更不情愿放弃短期的金钱收入。
为什么就看了几张女人的照片,一个男人的基本财务理念就会发生改变?
另外一个实验,是让两组人群观看艺术博物馆的广告。
第一组,在看广告之前,播放恐怖电影《闪灵》的片段;另一组,播放的是浪漫爱情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的片段。之后,每组会分别观看两段艺术博物馆的广告。第一段广告中,广告语是“每年游客量超百万”;第二段的广告语是“走出人群”。
看过《闪灵》电影片段的人,听到第一段广告词的时候,会更倾向于游览博物馆,原因应该是恐惧心理使他们将人群看作安全港。而看过《爱在黎明破晓前》片段的人,反应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浪漫的感觉使他们更喜欢私密的环境。
很明显,如果你问别人:是愿意去人多的地方,还是愿意去清静的地方?正确的答案是,视情况而定!
这一系列的实验,清晰地表明我们大脑的模块化本质。我们每个人都有 多重的“次级自我” ,即所谓的“模块”,我们会在不同的情境下表现出完全不同的行为。
其实,只要代入自己在不同情境下的感受与反应,比如开心的时候、愤怒的时候、又或者醉酒的时候,就能够体会出这背后的巨大反差。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能够在不同的情境下展现不同的生理与心理特征,恰恰说明了 大脑的可塑性 。进一步的研究表明,推动大脑进行动态再配置的动力,是内在感受引发的情绪。
情绪的力量是强大的。想象一下,当你被激怒,开始扔东西、大喊大叫的时候,就说明你的大脑已经由新的模块负责管理。这个时候,你甚至可以说一个全新的自我诞生了,并控制了你的大脑。
如果通过内在训练,我们能在感受与情绪、或者情绪与行为之间按下暂停键,我们就拥有了掌控大脑再配置的主动权。
从这个角度来讲,大脑的“模块化”特征,实际上为禅修提供了生理基础。
佛陀的伟大之处,是在两千多年前,完全没有现代科学仪器支持的情况下,仅凭向内的观照,就发现了一些人类普遍存在的重大误解。
这趟发现之旅,始于佛陀还是王子的时候,对于人类“生老病死”四苦的深刻觉察,以及对于“离苦之道”的不懈追求。
最终,佛陀发现这些误解之所以普遍存在,是因为人类对于世界因缘和合的本质,缺乏足够深刻的体证。
举个生活中常见的例子吧。
比如在道路上骑车,你在骑,他也在骑。对大家来讲,道路、交通及其他的车辆,是都能感受到的路况。面对同样的路况,不同的人会采取不同的反应方式,因人而异。
骑着,骑着,前面发生了堵塞。然后,他选择了减速,停在了道路的中央,等待拥堵的改善,好继续前行。可是,停车的位置也许不是特别合适,阻碍到了你。这种情况,对他来讲,前面堵住了,在这里停一停,就很自然。对你来讲,那他停一停,就妨碍了你继续前行。
实际上,他的停车,是因缘和合的产物。由于共用了道路,也成为影响你继续骑行的因缘。之所以,你把他的停车行为,视为“妨碍”,是因为你心存“继续前行”的念头。若是,你把他的停车,视为“提醒”自己前方道路出了状况,也许你的心念会转为“感激”。
以个人的好恶为出发点,将世界解读为对自己“有利”、“有害”和“无关”,这种每天都在意识中默默发生的事情,实际上恰恰是对因缘和合的世界本质,缺乏必要理解的表现。
我再举个生活中的例子。
我们烧开水,当水温达到一定的温度之后,壶底开始出现小气泡。小气泡逐渐合并,形成更大的气泡,并在浮力的推动下,最终穿过水体,在水面破裂。
在这个过程中,水泡也是因缘和合的产物。我们容易思考出,水泡存在所依存的条件。其实,还可以做个更深刻的思考: 真的有水泡吗?
显然的答案,是有。因缘具足时,水泡就出现了。再追问一句: 水泡会一直有吗?
答案也是显然的,不会一直有。无论是水温不足,还是浮出水面之后,甚至水烧干了,或者停气了,都会让水泡不再产生。
从某种意义来讲, 生命其实和水泡,是一样的 。两者都必须在特定的因缘下,才能够保持。而这种保持,站在更微观的角度下,却是处在不断的变动之中。
水泡中包含的水蒸气,在水分子层面与水体做着持续的交换;水泡的形状,随着温度和压力的变化,在不停地改变。只是在意识层面,我们把这一类相似的东西,分别了出来,并在概念上,命名为水泡,才有了水泡这个名相。
生命也是如此,不断与外界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吃进去的食物,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排出去的废物,则脱离了旧时的身体。同样,在意识层面,我们分别出生命体,并在概念上,为之命名。
意识层面的分别,加上概念化,让我们产生了幻觉 。好像存在恒常不变的事物,以及恒常不变的自我。
然而,无论是事物,还是自我,都处在永不停息的变动之中。只是有些变动,我们人为地认为,尚未突破原本的概念,因此以之为常。
实际上,无常的变动并不会局限在人为的概念之内。当变动的边界突破了概念的限制之后,旧的概念破溃了,代之以新的形态,而新的形态很有可能又被人为地再次概念化。写到这里,我想到的例子,便是生命的生与死。
生与死,与水泡的产生与消失,本质上都是连续变化过程的一部分而已。之所以有分别,还是来自于意识层面的概念化使然。
这个思辨的过程,也许会让你觉得过于颠覆。不过,这正是佛陀教法中的核心要义。
因缘观,的确是伟大的洞见。
那又是什么力量,在背后推动着生命的因缘和合呢?
这让我想起了前年读到的另外一本书《自私的基因》,作者是英国演化理论学者理查德·道金斯。尽管是本科普读物,书中的观点却具有高度的原创性,甚至在学术界同样引起巨大的反响。以 基因的自私性 为基础,作者对物种进化中的诸多现象提出了全新的视角,更深层地解释了达尔文的进化论。
大约30亿到40亿年之前,地球的表面为海洋所覆盖。在火山、阳光和雷电的共同作用下,最早的有机物在海洋中诞生。到了某一时刻,一个非凡的分子偶然形成,它具有一种特殊的性质——能够复制自己,因而被称为 复制因子 。
从此,演化就进入了 破局点 。
复制因子是一条由复杂的链构成的大分子,链本身是由各种类型的起构件作用的分子组成的。它把自己当作模板,通过吸引周围的构件分子,形成了一条新的稳定的链,从而完成了复制。
随着第一个复制因子的诞生,它的拷贝迅速地在海洋里到处扩散,直至较小的构件分子日渐稀少,而其他较大的分子也越来越难有机会形成。然而,任何的复制过程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生物学的复制因子在其复制过程中,同样会产生 差错 ,这就 使进化成为可能 。
一旦差错发生,新品种的复制因子就应运而生。随着不同差错的累积和扩散,复制因子的种类越来越多,但它们都有着共同的祖先。
有些品种的复制因子,可能更加稳定,因而更加 长寿 。有的品种,复制的速度更快,因而 生育力 更强。另外一些品种,复制的过程中,更加不容易出错,因而复制的 准确性 更高。
寿命更长、生育力更强、复制准确性更高的复制因子,在这场数量之争中,更加容易胜出。胜出的结果,就导致某些复制因子,更加 稳定 。稳定的结果,导致一段时间之后,一些品种比其他品种拥有了更多的成员。
这就是生物进化的实质含义,而进化背后的机制就被称为 自然选择 。
当复制因子变得越来越多时,构件因消耗量大增而供不应求,成为珍贵的资源。不同品种或品系的复制因子必然为了争夺它们而互相搏斗。 竞争 开始不可避免。
于是,随机变异产生的新的复制因子,其加强自身的稳定性或削弱对手稳定性的方法变得更巧妙,更富有成效。
一些复制因子甚至“发现”了一些方法,通过化学途径分裂对方品种的分子,并利用分裂出来的构件来复制自己。这些原始食肉动物在消灭竞争对手的同时摄取食物。
其他的复制因子也许发现了如何用化学方法或把自己裹在一层蛋白质之中来保卫自己,从而让细胞诞生。这又是一次重大的升级,复制因子开始为自己构造 生存机器 。
最原始的生存机器也许仅仅是一层保护衣。后来,新竞争对手陆续出现,它们拥有更优良、更有效的生存机器。生存斗争随之逐渐激化,生存机器的体积越来越大,其结构也渐臻复杂。
这是一个积累和渐进的过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经过40亿年的时间,进化树中的各个物种,就这样以越来越复杂的生存机器的面目出现在地球之上,为创造它们而又安住其内的复制因子保驾护航。
今天,我们称它们为 基因 ,而我们就是它们的生存机器。而所谓的 进化 ,就是指基因库中的某些基因变得多了,而另一些变得少了的过程。
从基因的角度来复盘进化,是为了看清楚进化背后的基因行为准则: 基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大化自己的生存机会 。
显然,生存这件事情也是因缘和合的产物。基因的生存,所依赖的内外部环境本身,并不是稳定的,而是演化的。这就导致,以最大化生存为目标的基因演化,哪怕是有效的,但由于 时滞性 (环境变化到基因变化中间,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差),并不一定会有利于当下的生存。
即使如此,进化还是带来了一项重大的改进,从而让人类拥有了自我革命的可能,那就是意识的诞生。
按照佛家的排序,我们人类有八识。通常为我们所熟知的是前六识,即包括“眼、耳、鼻、舌、身”在内的前五识,与第六意识。
很明显,意识的诞生,在进化时间轴上的位置是靠后的。详加考证,会发觉第六意识又与前五识有所区别,比如前五识都只能感受当下的境界,而第六意识能够涉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境界;前五识功能单一,仅针对一类物体的属性,而第六意识可以周遍一切物体的属性;前五识可以很容易的中断,比如闭上眼睛、堵上耳朵等,而第六意识一般是不中断的。
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的猜想:前五识,是一线的工作者;而第六意识,是高层的管理者。
因而,第六意识发展出了 情景模拟的能力 。这种能力,让人类能够 基于过去的经验,指导未来的实践 。
有趣的是,包括禅修者在内的心灵实践者,通过借助于第六意识的独特能力,为人类摆脱过往经历的影响(实际也包含基因的束缚),探索出一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解脱途径。
佛陀的因缘观,让我们体证了世界因缘和合的本质。基因的自私性,让我们了知了肉身生存机器的秘密。大脑的模块化,为我们进行身心的优化,提供了可行的生理基础。
这三者所共同给出的完整图景,自然导向了禅修这样一件事情: 通过觉察,来改善身心的内在缺陷 。
改善的过程,很自然的就包括了如下的部分:
行入的部分,也就是实践的部分,最主要的方法有两大类:
这个过程,是重新审视“自我”的过程,也是在审视的基础上,对身心做出结构性调整与优化的过程。
禅修之前,我们的大脑,通过感受驱动情绪来配置;禅修之后,我们的大脑,通过觉察与智慧来配置。
当这样的优化发生之后,面对同样的外境,我们就拥有了 暂停、并作出新选择 的自主权。从而,我们就改了慧命,获得了解脱与自在。
已经记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 所知障 ”这个词,只记得当时的感受是心头一动。
面对宇宙万物,无知状态下不会遗漏的重要信息,在面对特定的观点时,可能会视而不见。已知的成见,就好像是滤镜,让我们对信息的损失浑然不觉。想到这里,我不禁后背发出阵阵冷汗,第一次对知识产生了几分警惕之感。
前几日,清华学姐推荐了《天台小止观》,净莲上师多次强调“ 功夫跟着见地走 ”。似乎,又让人对知识找回了几分亲切感。
这次,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对知识与障碍的关系,有了新的思考。
所谓知识,是对过往经验的总结;所谓障碍,是对当下经验的阻挡。如果在当下的经验中,先于经验的知识,所起到的作用是帮助我们提高对信息的感知,那它就不构成障碍。反之,如果先验的知识,减少了我们对当下信息的感知,那它就成为了障碍。
因此,知识是否构成障碍,是有条件的。我想,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佛陀才宣说了八万四千法门。
如果出于对“所知障”的畏惧,而不恰当地排斥新的知识,可能本身就构成了进步的障碍。
换句话说,知道“所知障”的存在,这样一个知识,也可以成为“所知障”,:)
所以, 时刻保持觉知 的重要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