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中的四个典故(锦瑟这首诗表达了什么)
“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是李商隐《锦瑟》中的最后一句,现在大多被人们用来祭奠自己曾经纯真美好的爱情。
顾随先生 曾经狠狠地表扬过李商隐,说: “义山《锦瑟》可谓绝响之作。”
为什么?
因为这首诗晦涩难懂 。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说它晦涩难懂,倒不是说诗句的内容让人难以理解, 一首七言律诗,引用四个典故。 令很多文人和历史学家感到头疼的, 是谁都不能说明白,这首诗要表达的主旨是什么?
是爱情?是抱负?还是其郁郁不得志的一生?
大中五年(851年),李商隐三十八岁,他的妻子王氏去世。这时,他刚好收到了时任东川(今四川三台县)节度使的 柳仲郢 的邀请,让他去 四川梓州 任职。李商隐在梓州生活的这四年,虽然经常郁郁寡欢,但是,却是他职场生涯中最稳定的一段时间,甚至一度对佛教产生了兴趣。 《锦瑟》,就被认为,是创作于那个时期。
李商隐的一生,可谓是颠沛流离,在夹缝中求生存。 他辗转在各个地方的幕府之间任职,只是做一些起草文书的工作,而且在每个地方的任职时间又都不长,过着游幕生活。 他纵有满腹才华,却终不被重用。这和他年轻时候的错误选择有很大的关系。用现在的话归结起来,就是“交友不慎、点子不准”。
李商隐出身贫寒。父亲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跟随母亲回到河南郑州的家乡,生活艰难。但是他天资聪颖,跟随族中叔父学习,“ 五年诵经书,七年弄笔砚 ”,到十六岁时,“ 以古文出诸公间 ”。
李商隐十六岁的时候(829年),遇到了他人生中的一大贵人——时任天平军(今山东东平)节度使的 令狐楚 。令狐楚赏识他的才华,请他到幕僚去做巡官。
但是,令狐楚并不让他办事,只是让他和自己的儿子 令狐绹 一起学今体文,所以称为“空携”。
如果李商隐一直追随着令狐家族,那凭借他的才华,以及和令狐绹的关系,一定可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毕竟, 后来令狐绹一路做官做到了宰相 。但是,令人想不通的是, 在他的恩师令狐楚刚一去世,李商隐就接受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聘请,前往泾州(今甘肃泾川县),做了王茂元的幕僚,还娶了王茂元的女儿为妻。
表面上看,李商隐是走了“狗屎运”,爱情事业双丰收,但其实,这才是他悲情人生的开始。
当时的朝廷,存在着 “牛李党争” :以 李德裕为首的“李党” 和以 牛僧孺、李宗闵为首的“牛党” ,由于政见不和,两派一直存在着矛盾。 令狐楚刚好就是属于“牛派”,而王茂元就属于“李派”。
可能在李商隐看来,只是政见不和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令狐绹看来, 李商隐不但投靠对家,而且还娶了对家的女儿为妻,这已经触犯了当时的朋党戒律,被认为是对令狐家和师门的背叛 ,所以, 李商隐的仕途,一路都遭到了令狐绹的打压。
那么, 面对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令狐楚,李商隐为什么会在令狐楚死后不久,就转投其反面阵营的王茂元呢?
我认为,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1)李商隐对事不对人,两边不靠
李商隐其实是一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 对于官场争斗,他没有那么多的小九九。其实在他看来, 与其热心于朋党之争,还不如多为朝廷出力,造福天下百姓。无论是牛僧孺还是李德裕秉政,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当时的晚唐,藩镇割据,太监干政,民生困苦,李商隐更关心的是民生的疾苦。
他于开成二年(837年)十二月,送令狐楚的灵柩从兴元回到长安,就写下了 《行次西郊作一百韵》 (节选如下):
蛇年建午月,我自梁还秦。南下大散关,北济渭之滨。
草木半舒坼,不类冰雪晨。又若夏苦热,燋卷无芳津。
高田长檞枥,下田长荆榛。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
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存者皆面啼,无衣可迎宾。
始若畏人问,及门还具陈。右辅田畴薄,斯民常苦贫。
伊昔称乐土,所赖牧伯仁。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亲。
生儿不远征,生女事四邻。浊酒盈瓦缶,烂谷堆荆囷。
健儿庇旁妇,衰翁舐童孙。况自贞观后,命官多儒臣。
例以贤牧伯,徵入司陶钧。降及开元中,奸邪挠经纶。
这首诗的风格接近于杜甫的诗作,不同于李商隐朦胧诗的写作风格,反映了其沿途所见的民生疾苦。
而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无论是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去世,还是他的岳父王茂元去世,他都没有写过任何的悼亡诗,或者是表达自己悲伤情绪的作品。
反倒是和他交情不深的 刘蕡 去世后,他因为伤感, 一口气写了四首诗来哭悼刘蕡 。
哭刘蕡
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广陵别后春涛隔,湓浦书来秋雨翻。
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
平生风义兼师友,不敢同君哭寝门。
开成二年(837年),令狐楚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此时刘蕡和李商隐同在幕,两人应该是在这个时候结识的。刘蕡在太和二年(828年)就曾经提出过“ 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 ”等忧国忧民的理论,可以说, 这和李商隐心中的政治理念是不谋而合 。
由此可见,李商隐投靠王茂元,不能说是忘恩负义,只是,在他的内心里,站在哪一边不重要,为官者,就要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
(2)李商隐从内心深处,厌恶当时做官看重出身的陋习
在外人看来,令狐楚对李商隐可谓是有再造之恩。李商隐十六岁进入令狐家担任幕僚, 令狐楚有意栽培他,让他与自己的儿子令狐绹一同学习 。 在李商隐十九岁的时候,时任河东(今山西太原)节度使的令狐楚,又给他准备行装,安排李商隐上京赶考。 可惜,被当时的考官贾餗所憎恶,所以落榜。
李商隐初次应考的时间没有记载,但是,李商隐的科考之路并不顺利。直至开成二年(837年),令狐绹的好友——时任礼部侍郎的 高鍇 担任主考官,而 令狐绹为左补阙 ,高鍇问令狐绹:“ 八郎之友,谁最善? ” 令狐绹说了三次“李商隐” , 李商隐此次才得中进士 。这里面, 肯定也有令狐楚的功劳。
其实, 倒不是李商隐的才疏学浅,才迟迟不能高中进士。而是当时考中进士,需要权贵的提携 。例如, 才学不及李商隐的令狐绹,就因为其父亲令狐楚的关系,早在太和四年(830年)就已经高中进士 。况且,李商隐的性格,也不愿意在考试之前去攀附、巴结考官和京城名流,自然,也没什么人会举荐他。
李商隐当时之所以不愿意巴结那些考官, 一方面是出于性格的原因,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相信,令狐楚会帮助他打通考官那里的关系 ,毕竟令狐楚对自己一向都很是赏识。可是, 相较于才学不如自己的令狐绹,李商隐中进士的时间,却是晚了整整7年。我想,要说李商隐心里不忿恨,是不大可能的。
(3) 李商隐和令狐绹的“相爱相杀”
世人都评价李商隐人品不好,背叛自己的师门,转而投靠对方阵营,活该终身遭到排挤。可是, 反观李德裕这一派,他对所谓的“牛李党争”,也仅仅只是局限在对李宗闵和牛僧孺的政见不和上,并没有插手对方党派的人事任免。
例如,会昌二年(842年), 令狐绹为户部员外郎 ,白敏中为翰林学士, 他们2人都为牛党中人,但是,李德裕并没有排斥他们 。会昌五年(845年), 李德裕任命柳仲郢为京兆尹,柳仲郢与牛僧孺走得近,李德裕也并没有因为这点,就排挤他 。而同样的, 柳仲郢在大中五年(851年),也邀请李商隐去四川梓州幕府任职,给了他四年的安稳生活 。 李商隐的岳父王茂元,也并没有因为李商隐曾经是令狐楚的幕僚而排斥他,还将他招为自己的乘龙快婿。 如果当时党争真的到水火不容的境地,那王茂元岂不是也要受到“李党”的排挤,被贬谪?
所以说,李商隐这些年所遭受的排挤、打压,也并不全是来自于“牛李党争”,更多的,是来自于令狐绹对他的私人恩怨。由此也可见,当时,这两个年岁相当的“同窗”,关系也并不见得有多好。
或许在李商隐看不惯令狐绹这种“官二代”的“拼爹”行为的同时,令狐绹也妒忌着贫寒出身的李商隐的才华横溢。 尤其是当其父令狐楚弥留之际, 专门让李商隐起草自己的“政治遗言”——《遗表》 , 肯定让令狐绹这个亲生儿子心里很是不忿吧。
李商隐悲情人生的缘由,并不在于年轻时的改弦更张、让自己卷入“牛李党争”,毕竟他的职务低微,还到不了那个层级; 他一生最大的不幸,恐怕就是他年轻时“交友不慎”,认识了令狐绹这个小心眼的公子哥。
回到《锦瑟》这首诗,虽然大家对这首诗的主旨众说纷纭,但是,大家普遍更愿意相信,这是一首爱情悼亡诗,是写给自己的亡妻王氏的。
可是,我倒觉得,这首诗或许是写给令狐绹的。
李商隐虽然从自己高中进士起,就遭受令狐绹的排挤,但是,他一直在试图向令狐绹解释,解释自己当时娶王茂元的女儿,并不是背叛师门,也没有背叛令狐家,与党争毫无关联,只是单纯的被王茂元赏识而已 。
而且事实也证明, 王茂元也真的仅仅只是欣赏李商隐的才华,从来也没有将李商隐带入李党的圈子,更没有助李商隐高升,作为“李党”之首的李德裕,也从来就不知道李商隐是哪根葱。
可是多年来,每次李商隐想要见令狐绹,令狐绹都避而不见。
李商隐在接受柳仲郢的邀请之前,曾经来向令狐绹陈情,希望时任宰相的令狐绹能推荐自己入翰林院。但是,令狐绹虽然留他在家中小住,却还是不肯见他,自然也不会举荐他。最后,李商隐只得跟着柳仲郢去了四川。为此,李商隐还写了《无题二首》。
无题(其一)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无题(其二)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第一首无题诗,李商隐将自己比作待嫁女,将入朝为官比作是姑娘“出阁”,埋怨令狐绹不肯推荐他为官 。 而第二首,则将自己比作一个痴情的姑娘,令狐绹已经都抛弃他,不肯举荐他了,他还是抱着幻想,来向令狐绹陈情。 可以看出,李商隐很擅长用一些 表面写情爱的诗歌 , 来表达自己对令狐绹的期望以及失望之情。
而这首《锦瑟》,也将李商隐的真实意图,掩藏在了情爱之下 。抛开那些华丽的典故,其核心内容,无非就是六个字: “思华年,已惘然” 。 李商隐自己也不得而知,为什么只是简单的一场婚姻,就让曾经年少之时的玩伴,对自己有这么大的误解,十几年过去了,还是不肯听他当面解释一番。
与其说诗中是在回忆他与亡妻年轻之时的“琴瑟和鸣”, 倒不如说,是在追忆自己和令狐绹的年少时光 : 一起学习今体文,一起对仕途充满远大抱负,一起对生活充满美好的幻想。 只是现在, 因为那时候自己的无意之举,年少时的玩伴也早已变成了“陌路人”,怎叫人不“惘然”。
或许,在李商隐的内心深处,比起对妻子王氏的夫妻之情,自己和令狐绹之间的这段“冤孽”,才是真正让自己永远也不能释怀的。